一直以來佛利民的名字和芝加哥學派及貨幣論(Monetarism)連在一起,許多人以為芝加哥學派就是佛利民,而佛利民就是貨幣論。
節錄自《智慧傳承——信報月刊40周年紀念集-人物》 ,歡迎訂購:實體書、電子書
在當今的經濟學家群中,相信佛利民(Milton Friedman)的名字最為人們所熟悉。一直以來佛利民的名字和芝加哥學派及貨幣論(Monetarism)連在一起,許多人以為芝加哥學派就是佛利民,而佛利民就是貨幣論。在這次訪問中,他設法澄清一下這種「招牌」的混淆。在訪問的過程中,較為令筆者驚奇的,是他對香港貨幣制度的了解,雖然他只在 1963 年到港對貨幣制度作研究,但時到今日,他對香港的情形仍有深刻的認識。
從訪問中,可以看出,佛利民的思想政見有一個很奇怪的地方 ── 在任何其他活動上,如教育、消費者的福利等,佛利民都不以為政府有干預的需要,但在貨幣政策上,偏偏他卻以為要加以政府的干預,只不過是干預的形式是要採取穩重的貨幣發行量為重心。許多人以為這不是貫徹始終的自由主義思想,倘若任何政府干預行動必定會引起破壞作用,那麼政府在貨幣發行量上的干預亦必然會引起不良影響。
佛利民和另一自由主義重鎮 ── 奧國學派 ── 在方法論上(Methodology),亦是兩不相容。佛利民以為解決不同見解的唯一辦法是訴諸事實(Look at the Evidence),而他所說的事實是指統計上的實證研究而言。基於這個原因,佛利民以為並無絕對的真理這一回事,極其量只可能逐步接近真理。以米賽斯(Ludwig von Mises)為宗的奧國學派則以為所謂統計實證只不過是遊戲而已,本身並不能反映世界事物的真態。要研究、分析事物必定要從「先驗」的方法入手──先假定了人類行為的基本動機,然後演繹出各種行為的邏輯效果。他們以為真理不能求證於事實,真理是來自正確的理論基礎,求證真理的唯一辦法是訴諸理論的邏輯結構。海耶克(Friedrich Hayek)及佛利民分別指出這是兩派的基本的分歧。
楊 = 信報財經月刊記者楊懷康;佛 = 美國經濟學家佛利民(Milton Friedman)
楊 :在今早(9月6日)的會議中,閣下似乎和海耶克爭論甚劇,他主張每個人自由發行貨幣(Competitive Issuance of Money),而你則主張政府設立穩定的貨幣發行規律(Monetary Rules),在基本的精神上,你們是否有很大的分歧呢?
佛:若果這個世界是我來主宰,那麼毫無問題我會贊成私人自行發行貨幣,但以目前的政治結構而言,我絕不相信這個制度能實現。
楊 :相信你一定知道香港的貨幣發行制度?
佛:但香港並沒有法定自由發行貨幣的制度。現在的情形我不大清楚;大約十年前,香港的貨幣發行是由貨幣委員會(Currency Board)來決定,港元必定要有100%英鎊支持,不知道現在的情形是否一如過往。不論如何,似乎香港政府現在是透過外滙基金以保持港元的穩定,這種做法是相當愚不可及。政府並沒有任何經濟理由要干預外滙市場的運作。
楊 :過去幾年來,香港所面對的主要經濟困難之一是世界性的經濟放緩……
佛:在浮動滙率下來說,世界性的經濟放緩是毫無意義的,實際的情形是每個國家的經濟景況都不同;美國的經濟活動擴張得很快,日本則較慢,澳洲則處於衰退,法國亦然,故此現在並沒有世界性的經濟放緩。倘若世界上許多國家都出現問題,如人口的膨脹,但不應將這情形說成一個世界性的問題。我們所談到的是一個普遍性的問題而不是一個世界性的問題,只有在固定滙率下才可以說有世界性的問題存在。
楊 :我剛才要說的是在這情形中,香港遇到愈來愈多的保護主義的圍牆,在這情形下,香港可以……
佛:從香港的角度來看,香港實在沒有辦法可以對付這種情形,通常許多行動可能還會適得其反,帶來壞的結局。不錯,這是令人惋惜的局面。香港在國際間地位微不足道,沒有辦法可以向其他國家施行政治壓力。可能香港人會一廂情願地以為可以在政策上設法減輕保護主義所帶來的損害。這些做法的結果可能只會將情形弄得更糟。誠然,香港人是為美國及其他國家的保護政策所損害,但倘若你們以為可以以政策抗衡這些保護圍牆,則損害的程度將更為嚴重。
楊 :那麼香港工業總會所提倡的「香港人用香港貨」運動是否可以起作用呢?
佛:且讓我問你一個問題,倘若每個國家都施行採用自己產品的政策,美國人只用美國貨,法國人用法國貨,日本人用日本貨這種政策是否會合乎香港的利益呢?貿易是香港的命脈,是香港存在的基本原則。香港人用香港貨的路線只會替香港帶來貧窮及困苦,是絕對違反香港利益的做法。
楊 :希望工業總會諸公有機會讀讀這篇訪問。
佛:那便得依賴你了。
不干預政策──生金蛋的鵝
楊 :相信昨日你亦有聽到財政司夏鼎基的演說,香港政府近來採取了每年增加公共範圍 10 %的政策……
佛:不錯,我聽了財政司的演講。我的印象是,他講的一套,但實際數字卻又是另一套,這是非常之令人失望的事。倘若工商界是有絲毫頭腦的,他們應該推行一個削減政府開支,而不是增加政府開支的運動;他們應該要求政府將公共範圍的增長率訂為國民收入增長率的一半,如此,人們的收入增加後,政府的開支亦不會過分膨脹。為什麼人們總是要將生金蛋的鵝宰掉?替香港生金蛋的是不干預政策,現在你們卻要宰掉這隻産金蛋的鵝。
楊 :面對着這些漸進的干預主義,到底香港人是否有辦法……
佛:你們只有一條可行的路,那就是說服香港人,尤其是那些具有影響力的工商界領袖,令他們明白從長線來看,他們的一套主張是錯誤的。捨此之外,絕無他途。當然你比我更了解香港的實際狀況。和其他國家和地區比較,香港的情形可能比別的地方好,亦可能比別的地方壞,因為香港沒有民選的政體。雖然我們只從經濟的角度做出發點,但我們亦必須明白政府干預政策所帶來的政治後果。或者政治不是個妥貼的名詞,社會效果可能來得合適點。
香港有一個非常突出的地方,在香港,不同種族、國家、宗教信仰的人所以能夠和諧共處,香港之所以不變成另一個黎巴嫩、北愛爾蘭的原因在哪裏呢?因為香港的經濟體系可以將人們在經濟上的合作和思想、宗教上的歧見分開,所以你可以和英國人同一間公司辦事,他僱用你,你僱用他,他買你的東西,你買他的東西,你回家後奉行你的宗教信仰,他回家後奉行他的信仰。人際間的衝突得以避免。倘若愈來愈多的社會活動是由政府來主持,不管在執行上政府的效率如何,每個經濟上的交易將會變成社會人際間的摩擦。
北愛爾蘭的問題其根源在哪裏呢?天主教徒以為他們為基督教新教徒所歧視。若果政府不是控制了工業、工資、社會福利及其他東西,歧視之說根本便不會成立,兩派教徒亦可以和平共處。為什麼在過去二三十年來地區性的紛爭變得愈來愈激烈?環首而視,全世界從黎巴嫩到北愛爾蘭,從加拿大的魁北克到蘇格蘭、威爾斯,到處都充滿了紛爭。為什麼呢?因為政府的干預愈來愈大,倘若政府的重要性愈來愈大,誰人控制政府成為一個重要的問題。同樣道理,倘若香港政府繼續按照現在的形式擴大,可以肯定地說必會增加社會紛爭。我對香港的教育體系認識不多,但據說香港政府對教育的干預已愈來愈大……
楊 :不久前香港剛出現過一次罷課封校事件……
佛:正如我所說,我對香港的教育體系一無所知,我只是從經濟學的眼光來推測。受牽涉的是否一間私校呢?
楊 :不是,該校是由政府津貼的。
佛:不錯,如果是私校斷斷不會出現這種情形。香港應該回復私校教育制度。在此需要鄭重提出的是,自由市場形式的社會組織,其優點並不是單純在經濟方面,雖然經濟的因素亦很重要;在香港多元種族、文化的社會,必定要指出干預活動所必然帶來的社會後果。個人而言,我相信一個社會的成員愈是單元化,那個社會愈受得起干預政策所造成的破壞,故此瑞典可以比美國有更多的干預措施而仍能維持下去,而美國又較香港更能忍受干預措施。但社會愈多元化,政府愈應該收回其干預之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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